只说细节，江小白几斤几两？

陈笑

文/白玉峰 横竖科技总裁，白酒行业资深分析专家

从老陶创立江小白起，我就近距离接触这家公司。7年来，看着它从一个“活不过一年”的菜鸟，拿到了全国化的门票，长成了年收入20亿的“小老弟”。

现在，很多人开始研究这家公司了。他们去找它的渠道分销，去聊它的品牌管理，去分析它的上游供应链……但我认为，商业往往在于那些普通的事上，比如普通员工的工作内容，而不是领导的讲话和表态。

你看，江小白3000多员工，平均年龄不超过26岁。这群年轻人居然把一个古老的国粹变得年轻，还卖到了全世界，让老外们重新认识了白酒。

这是我非常感兴趣的话题。研究这家企业，我觉得就应该从原点开始，从人开始。

消灭装逼，向下汇报

酿酒师傅吴泽斌没有想到，自己会成为江小白“消灭装逼”运动的一个触发点。

2018年，湖畔大学开设了艺术人类学工作坊，让学员以“最远距离的人”为题拍摄纪录片，关注身边的人。陶石泉将镜头对准了吴泽斌。在酿酒现场，这位酿酒师傅一如既往，认真、投入地翻晾高粱。他当老板不存在——酿酒要靠高粱，能靠老板吗？

纪录片就是一幅日常工作场景，真实到没有拍摄者，也没有到被拍摄者的程度。老陶决定到吴泽斌家里看看，拉拉家常。吴泽斌的家境一般，最担心的事是“怕失去这份养家糊口的工作”。

“酿酒是个手艺活。无论公司怎样发展，像你这样有技术又敬业的工人绝对不会丢掉饭碗，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。”老陶说。尽管江记酒庄工人的收入在当地处于中上水平，整体待遇也高于同行业的平均水平，老陶的心里还是为此感到“堵”。

今年3月27日，当老陶到湖畔大学交“作业”时，他向被外界标榜为“中国当代创业精英”的同学们分享了自己的体悟。“我们不需要那么大的情怀去改变世界，我们只需踏踏实实关心、关注身边的人。”

在“小白精神”中，认知自己，做得不够好，是持续改善的原点。

人都有虚荣心和推诿责任的原始性格，所谓装逼，就是缺乏正确的自我认知。体现在组织上，则可能演化成官僚主义与形式主义，形成组织生命体的僵化与板结。

在我看来，江小白一路走来，这群年轻人深知自己靠的是一种真性情，埋头做年轻化细分市场，认真做好品质，与用户真诚沟通互动。哪有什么营销好，只不过用心和用户沟通而已。

江小白的敌人，一直以来就是江小白自己，别“装逼”，别端着，“向下汇报”。于是一场“消灭装逼”运动被点燃，包括基层管理者在内的100多名成员都交了一份“作业”，拍摄所在部门基层员工的一天，与员工交朋友、交心。

5月中旬，是交“作业”的最后期限。勾贮车间总监张津徕手下有10多人，这位高级酿酒师将镜头聚焦到了一位年轻员工身上。因为这位员工的一句话，在他心中定格了6年。

6年可以让人忘掉许多东西，“这句话让我一辈子也忘不掉”。

2013年冬天，张津徕和同事清洗酒罐，250吨容量的不锈钢酒罐，10米高，三个人一进去，几乎就是一整天。反复清洗，浑身湿透，一副落汤鸡模样，还又冷又饿。出来时，大家相视一笑。

这位员工说，“虽然身体很累，但心里面却特别快乐。看到一车车货往外拉个不停，心中还是很有成就感。”

张津徕一直在思索，这句话为什么让自己特别感动。后来，慢慢想通了一点，可能这就是小白精神，承认自己很平凡，但又自信通过努力，能够感受到劳动和创造的愉悦。

保持敬畏，永远的学徒

辜仕洪所在的酿酒车间刚刚投产。

3年前，从广东打工回来的辜仕洪听说江小白的待遇还可以，考虑到离家也近，就进入酿酒车间当起学徒工。由于肯学能干，如今当上了组长，还把自己的老婆和小儿子动员进了江小白，一个在包装车间，一个在开叉车，可谓是标准的“江小白之家”。

辜仕洪见证了江小白变戏法般的发展节拍。“2016年时，只有几个蒸馏桶。每天运出去多少车，都数得过来。”现在，辜仕洪懒得去数运输车了，“白日夜晚都在往外运”。

这位自称只是“小小学徒工”的重庆汉子，其实已是带出了一大批熟练工的老师傅。“煮酒煎糖，充不得老行。”这是江津当地的一句俗语，也是他表达对酿酒技艺的敬畏。

辜仕洪所理解的小白精神来自一个细节——发工资。

辜仕洪以前呆的公司也是传统企业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是，发薪日是节假日，发放时间则相应后延。“碰到这种情况，我们是提前发，不会顺延。公司有人情味，讲信用，从这个小事情上就体现出来了。”

美国精神分析学家弗洛姆曾经谈到爱有4个要素，照顾、责任、尊重、了解。四个要素中，责任是最核心的自觉，尊重是最根本的前提。

人同此心心同此理，爱是一种唤起爱的能力。这在江小白给员工放暑假的事件中得到了验证。

为了能让有子女的员工在暑假能多陪伴孩子，江小白给这些员工放10天暑假。酒庄生产的负责人原本还有点担心会影响生产，结果却让他意外，“员工们有的提前加班加点完成了手里的工作，有的则把自己不在岗位时的工作安排得妥妥贴贴。”

飞行手册：车间里的改善纪录

这么多年，我听到江小白最多的自我评价是“过得去，不够好”。持续改善是个艰难的过程，乐趣却蕴藏其间。前提是，你得热爱这份工作，并将之视为自己的事业。

从事过流水线作业的人，很少不会产生枯燥感，甚至厌倦。29岁的重庆女子程玉梅却能从中发现“新天地”，一条包装线有30多号人，每个人的年龄性格又不一样。

“你得懂得与她们的相处之道，尊重，交流，互动，久而久之就会有一种很愉快的流水线氛围，而且让每一个工位的同事都能感受到这种氛围”。

从机器设备维护到工艺流程，一条运行的生产线是活态的。只有耐得住寂寞的人，才有可能去探寻枯燥的另一面。当发现有可以优化和改进的地方，乐趣就来了。

“比如一颗螺丝松动了，我们都会拧紧它，并记录下松动的原因和发生的时间以及螺丝的型号，并将记录交由下一班，任何一次发生过的设备故障，下一班都可以从中找到解决方案。”

像程玉梅这样的年轻人，在走上岗位的时候都曾被“震慑”过。车间负责人拿出设备维护和工艺流程手册，往桌上一拍，大家顿时愣了，“吓了一跳，共有100多页，4万多字啊！”

这种类似于航空公司飞行手册的流程检查与改进记录，遍及从原料、酿造直至成品的每一个环节。

持续改善：江小白的“断腕”

研究江小白，我发现：保持自我反省，永远承认自己做得不够好，意味着永远有持续改善的空间。但真正要面对的是改善的勇气，有时候，甚至要作出不可人知的”牺牲”。

江小白的单纯高粱酿造法让酒体口感绵甜柔和，由于没有加糠，在自然发酵中剔除了产生躁辣物质的糠醛，溢出淡淡的花果香。同时是整粒高粱发酵，而不是业内通常做法将其粉碎，以提高出酒率。

据我所知，这样的情况下，江小白发酵周期为1个月左右，而小曲清香型白酒的惯例是1周左右。

另外，基酒好，口质才有保障，江小白基酒的存储时间都在1年以上。“综合上述因素，我们的出酒率低于同行10%。”国家注册高级品酒师娄国平曾向我介绍。

这是一个“断腕”式的改善。外界对江小白产能的估算是5~10万吨，如果这个数据正确的话，江小白少10%的出酒率，意味着每年最多可能会丢掉1万吨产能。

这种“牺牲”在江小白看来是值得的，“为了提升20%的品质，愿意付出200%努力”。江小白坚守的是长期价值，而非短期利益，更重要的是这符合具有去贪烙印的小白精神。

难怪老陶在微博中会发出这样的设问和感叹：“要是财务报表变成1000天一次，1000天过一次年甚至3650天出一份年度财务报表，3650天过一次年。商业世界会发生怎样美妙的变化！”

“时间”这个词在古希腊文里有两种说法：一个是chronos，指计时器上的分秒；另一个是kalos，意思是“具意义的时间”，坚持自我认知的内省，保持长期价值的定力。

与时间做朋友，是用哪一个丈量公司及至个体的生命长度，chronos还是kalos？或许，三五年，甚至十年之后，江小白才会给出答案。

忽略短期得失，着眼长期价值。

点评：

江小白发展至今，就在于这些年轻人都将自己当做“小白”，自谦自省，关注细节，持续改善自我。

我认为，江小白的品牌不重要，这帮人才重要。有了这帮人，就有了可能性。有人说阿里巴巴如果去做房地产公司，也会是中国一流的房地产公司，因为企业文化和团队能力都在那里摆着。

同样，江小白的团队不只是做白酒，就算是做米酒洋酒，甚至做餐饮服装，可能也都会是一个佼佼者。

从这个意义上讲，江小白的高明不在于它的品牌；它的底气也并非完全来自它的品质，而是其一直在坚持的知行合一的小白精神。

这样的态度，每个企业都需要。